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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让名词代理了思想”

2015-03-16 09:36:55梁姣 12525


  【毕友导读】本文由毕友班学员梁姣推荐。1933年12月13日,胡适致信北京大学的学生孙长元,说孙氏的文章有一个大毛病,此为时代病,即喜欢用许多不曾分析过的抽象名词,如“封建势力”、“国际帝国主义”、“民族资本”等;此外如“最后的原因”、“根本的解决”、“温情主义”等,亦属此类。他在信末说:“我们有一个妄想,就是要提倡一点清楚的思想。我们总觉得,名词只是思想上的一种工具,用名词稍不小心,就会让名词代理了思想。”

  这一见解,早有渊源。1919年,问题与主义之争,胡适呼吁“少谈些主义”,原因之一即主义的抽象性,“主张成了主义,便由具体的计划,变成一个抽象的名词。‘主义’的弱点和危险就在这里。”胡适认定,“凡是有价值的思想,都是从这个那个具体的问题下手的”,主义则反其道而行之。

  1935年,胡适撰文《今日思想界的一个大弊病》,以陶希圣的文章《为什么否认现在的中国》为例。陶文充满了“资本主义”、“封建主义”等名词,令读者眼目迷眩。其中一句称道胡适“胡先生在过去与封建主义争斗的光荣”,胡适表示:“搜索我半生的历史,我就不知道我曾有过‘与封建主义争斗的光荣’。压根儿我就不知道这四十年的中国‘封建主义’是个什么样子。”对于“封建主义时期”、“商业资本主义时期”、“亚细亚生产方式时期”、“资本主义文化”、“社会主义文化”、“中国本位文化建设”等名词,胡适称之为“文字障”、“名词障”,都是思想的绝大障碍。最后胡适提出五点戒约,包括“切不可乱用一个意义不曾分析清楚的抽象名词”、“与其用抽象名词,宁可多举具体的事实”、“凡用一个意义有广狭的名词,不能随时变换它的涵义”等。

  胡适的这个主张,用他自己的话讲,即不要“让名词代理了思想”;用我们的话讲,不妨总结为提防宏大概念、宏大叙事。不是不能用概念,只是概念务必清晰、准确,正如不是不能谈主义,只是主义必须针对问题,而非遮蔽问题。

  现实之中,喜谈主义、滥用宏大概念的人,窃以为最大的毛病不是愚蠢,而是懒。胡适说,研究问题是极困难的事,高谈主义是极容易的事。懒惰的头脑,第一幻想一个包治百病的药方,主义往往宣称,能提供“根本解决”,正中其下怀;第二不愿去反思这些宏大概念的内涵,追索这些宏大概念的历史,如挂在国人嘴角的“封建社会”、“封建专制”等名词,便是被误用的典型,事实上,秦以后至清末,中国既不封建,甚至难言专制(如果以现代社会的专制程度为参照)。

  平日读书,每见一文,为概念堆积、理论缠绕,不免惶惑。我总以为,所谓大道至简,大道理当用大白话说,才是通达的表现。倘若“让名词代理了思想”,说理只可能越说越糊涂,这甚至不能称之为说理。因为说理的目的,乃是“不受人惑”。由此我想起胡适的一段话,正适合抄在这些,作为结语:

  从前禅宗和尚曾说:“菩提达摩东来,只要寻一个不受人惑的人。”我这里千言万语,也只是要教人一个不受人惑的方法。被孔丘、朱熹牵着鼻子走,固然不算高明;被马克思、列宁、斯大林牵着鼻子走,也算不得好汉。我自己决不想牵着谁的鼻子走。我只希望尽我的微薄的能力,教我的少年朋友们学一点防身的本领,努力做一个不受人惑的人。(《介绍我自己的思想》)

  本文节选自羽戈先生 《胡适如何说理?》转引自:共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