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使我们在烦琐的世态中求得简练,在喧闹的尘埃中求得恬静,在世俗的环境中求得超然,甚至在不公平的遭际和突如其来的厄运中求得安慰和自悦。
文/陈春花
交往作为人的一种基本活动而补偿着个体的不足。人的个体意味着有限的存在,只有通过交往这种个人与社会之间独特的代谢作用,建立起广泛的社会联系,取得前人和同时代人的经验,获得社会性情感,个人才能超越自己的有限存在;任何个人只有在与他人发生关系,并建立起健康的联系时,他才能确立自己并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的确,人是社会的存在,人必然在自己的观念中形成群体意识。这种社会的群体意识无疑是对孤独的否认。但这仅是问题的一个方面。
事实上,就生命存在形式的个体性而论,正如我们看到的那样,每一个人的人格就其赖以存在的方式而言都是独立的,因此,个体都有自己不同的观念、品性和追求。这种各异的观念、品性和人格理想的追求便使得人与人尽管是处于一个非常密切的社会关系中,但他们的心灵壁垒没有必要也不可能被打破。
从这个意义上讲,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个体。以这样一个观念来审视历史和现实中的人生,我们甚至可以发现一个极为普遍的现象,这就是历史上的那些伟人往往是最为孤独的个体。
陈子昂是孤独的,这孤独在他诗作“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康德是孤独的,这位孑然一身的哲学大师,终生只能对着“头上的星空”冥思苦索。卢梭也是孤独的,并因此而写就了著名的《一个孤独者的思想散步》。马克思、贝多芬、凡·高、尼采、海德格尔、萨特、爱因斯坦,还有鲁迅、傅雷……他们都是孤独的最强烈的体验者。我们又同时可以发现,这种孤独非但没有妨碍他们成为伟大的人,相反却使他们的人格有了一种美的意蕴。所以他们的人格才显现出或是悲壮的美,或是深邃的美,或是优雅的美,或是充满力度的美。
尽管我们每一个人并不都能如此强烈体会到这种伟人的孤独,但我们的人生依然会有孤独的体验,因为孤独是生命的本质情感之一。只要我们有自己独特的思想价值观念,独特的认知、情感、意志,独特的人格理想的建构和追求,那么,我们当中的每一个自我就注定与众不同。有着这种与众不同,我们就难免要忍受孤独,要超越自我。
只有在孤独中,我们才有了在认知上深沉的反省,以达到自我使命和生命意义的认识,这无疑是一个艰难而痛苦的认知过程。高尔基在其著名的散文诗《人》中曾这样写道:“他置身于荒凉的宇宙之中,独自站在那以不可企及的速度向无垠空间的深处疾驰而去的一块土地上,苦苦地琢磨着一个令人痛苦的问题:‘我为什么存在?’”在人类理性的探究和实践中像“我为什么存在”这类的问题,总使我们每个人在独处时为之冥思苦索。罗丹的著名雕塑《思想者》之所以双眉紧锁沉湎于痛苦而孤独的思索中,那正是一种对人类自身使命中诸如对自我人格和存在的价值之类问题的深刻反省所使然。也正是在这痛苦而孤独的思想中,《思想者》显示了其充满内涵的力度美。
孤独使我们在烦琐的世态中求得简练,在喧闹的尘埃中求得恬静,在世俗的环境中求得超然,甚至在不公平的遭际和突如其来的厄运中求得安慰和自悦。爱因斯坦在给一位因找不到工作,处境困难从而对生活悲观绝望的音乐家的信中曾这样写道:“千万记住,所有那些性情高尚的人都是孤独的(而且必然如此)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享受自身环境中那种一尘不染的纯洁。”显然,这种“一尘不染的纯洁”在爱因斯坦看来正是与孤独伴生的。
俗语说:“耐得住寂寞是人生的一大绝技。”海伦·凯勒虽因双目失明、两耳失聪而使自己笼罩在冷雾般的寂寞孤单之中,她也曾经为之酸楚和绝望过,但超凡的人格意志和信念使她战胜了自己。而当她在孤独中战胜自己时,她体验到了人生最美好的东西。她在自传中这样写道:“寂寞孤独感浸透我的灵魂,但坚定的信念使我获得了快乐。我要把别人眼睛所看见的光明当作我的太阳,别人耳朵所听见的音乐当作我的交响乐,别人嘴角的微笑当作我的微笑。”这种超越不正是其壮美价值的展现吗?
孤独可以使我们对外界诱惑节制,孤独可以使我们正视自己,我们去体味孤独的同时,恰恰是在超越自我,实现人生的价值。也正因此,在文学艺术发展史上,我们可以发现,许多精美绝伦的艺术作品的诞生,都是孤独的灵魂所孕育的。曹雪芹在10年孤独的凄风苦雨中用心血写成了不朽杰作《红楼梦》,歌德用了60个春秋的寂寞沉思在文学史上竖立了《浮士德》这一丰碑。凡·高这位被称为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他作画正如我们所理解的那样,完全是为了在画布上洒满他那炽热而骚动不安的灵魂。还有毕加索、海明威、萨特等。正是他们那孤独的灵魂和智慧,才带给人类许多美的杰作。(本文完)